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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障礙:修定的自戀症


 


治療師:由於西方人沒有「眾生皆有佛性」的信念,我們不關心這種海洋感覺的純淨度是否相應於真如本覺,反倒是想要瞭解東方的冥想經驗有沒有從外界完全退縮的本我快樂成分?也就是說,精神分析的目標是要研究「冥想經驗的副作用」,看看那些靜坐者是不是有逃避主義者的「自戀式寂靜」傾向,或是有躲避「焦慮刺激物」的人格解離傾向。不過,有些精神科治療師是「一竿子打翻一條船」,反正他們認定你想往那種隱晦而神秘的心理狀態裏鑽,就表示你有心理退化的病態跡象了。


 


為此,《EQ》作者高曼就被平白糗了一頓,事情發生在他念哈佛臨床心理研究所時,跟臨床診斷科教授說,他自己有每天打坐的習慣,教授很驚訝,問他打坐是為了什麼,而且很快就判斷他有「強迫性防衛」症候群。意思是說,他不由自主地依賴這種打坐儀式,來躲避日常生活的焦慮情境。


 


後來,超覺靜坐(TM)在美國風行後,大家才瞭解打坐冥想比那些「壓力管理的減敏感技術」還管用,能夠讓人真正從身心緊張的情況中,得到深層的鬆弛解放感。


 


法師:佛法的傳統也很重視禪修過程的負作用,有很多大瑜珈行者以過來人的修證體驗,仔細記錄下有哪些心理貪執和知性偏見浮現出來,並平心觀察它們怎樣惹起各種障礙現前,以及實驗如何化解平息這些心海的漫天風波。這是一個不得了的修行寶藏,有著各種了脫生死的實驗報告。


 


幾乎所有古代的修行大德都報告自己有過貪戀定境的現象,那段時間就很喜歡跟人比較誰的定力功夫了得,誰的法喜境界高超,誰的加持法力深厚。後來,以慧力覺察檢點出自己仍有貪、嗔、癡、慢、疑的氣息,才知道要把三界八十八品見惑「圍起來打」的重要性,走漏一個都不行,要不然就無法證得究竟的果位。


 


治療師:照法師的講法,只知入定來內守幽閒,而不重出定來觀照心行,就會有從「原始性自戀」轉形到「宇宙性自戀」的危險性。是不是這樣子?


 


法師:沒錯。南懷瑾老居士就再三強調過「修道沒有證果,不能證到空,就是心理行為自己轉化不了,所以坐起來,只抓到意識境界造成的一點空,以為那就是道了。」


 


治療師:我這裏也有個「頑空」的個案。他是一個靈修團體的核心分子,據他說自己在母親去世時,三天三夜都沒睡也沒吃,然後腦袋裏都沒有念頭生起,清清淨淨的,所以他聲稱自己當時已進入了無我狀態。根據我的診斷來看,他是在極度精神沮喪的心理打擊下,自我功能暫時退化到瓦解離散的地步,才覺得那時感受不到自我,然後又產生精神錯亂的妄想,才會把自己這種「人格解離的靜呆症」,幻想成是「無我的空境」。


 


我想此一個案能給我們一個啟示,如果不注意觀察心海上本能退化的洶湧波浪,只要打坐修道一下或精神分裂一下,就隨時會有盜用經典上心靈淨化的華麗修辭,來裝飾自身的危險。也因此,精神科醫師艾斯坦(Mark Epstein)指出:佛教雖然發展出一套很完善的連根拔除自戀主義的技術,但仍有必要建立一套「禪修所可能引發的精神失調(psychiatric disorders)的分析模式」,以便能判別修道者把禪修經驗是以成熟適應的方式,還是以退縮防衛的方式來運用。這樣,修道者才能避免掉兩種障礙:一個是人格缺陷給禪修帶來的心理阻礙,另一個則是禪修自身所引發的業障習氣,也會給人格發展造成困擾。


 


法師:確實是有這個必要。過去禪門雖然注重「禪病的調養」和「魔境的對治」,可這是針對靜坐已比較到家的人而言,而忽略了初學者打坐時可能會有的「精神失調」和「神經衰弱」的症候群。在以前,這些症候是被列在「驗善惡根性」的「內方便」範圍裏,內方便就是禪定工夫用心的規範,用心檢查的結果,知道這是一種宿習作孽的業障病,就要設法以寂照之心來化解你惡根的病相。沒辦法修這圓頓止觀的話,你就要在佛前懺悔過去世所造惡業,然後發願累積三千功德,只要夠虔誠的話,應該就能把這些業障化解掉。


 


治療師:不過,有些喜歡通靈的人在表面悔改後,就急著以定境來「啟靈」,並以靈修的神秘優越感,來把自己的負面感受投射到愚癡眾生上以將自己的心理擾亂壓抑下去,或否認自己有任何侵略性衝動,這樣才能無愧地把「自戀者的天堂」加個光環,成為「高等光明體的寄居所」。因此,靈性修行者不能拿絕對真理來替自己撐腰,躲避掉人格發展的種種難題,尤其是嬰兒期的心理創傷,你怎麼也躲不掉,它已構成你整個人生腳本的基調。


 


比如說,你修行時有一些感應出現,看到佛、看到光,程度很可能只是外善根相發見而已,但你卻忍不住自己的誇大完美化傾向,認為自己已經快成為全知全能者了。一旦有人評擊你的自戀傾向,你馬上有憤怒、羞辱和嫉妒的反應出現,而且隱約感到一種深層的被?棄的沮喪感,就表示你還沒解決一歲嬰兒自我感形成的發展課題。那個課題就是面對與全知全能的母親分離的挫敗感,開始自己的獨立個體化之旅。


 


所以,你未完成的嬰兒期心理發展任務,就會跟著你一輩子,你會一直惦念那提供全方位服務的母親,想回到與她共生的幸福狀態,更不想獨自面對外面那個壞世界。既然你失去了母親無微不至的呵護,那種欲求不滿的空虛感就在你體內彌漫,誰也不想一直這樣活在「無聲的絕望」中,你就會開始追尋宗教上師,把他理想化,連帶也把自己理想化,然後一起哀悼那個在壞世界中打拼的自我,一起感應一個天人合一的靈體空間。


 


法師:你說的這種啟靈後遺症,在民間道壇很常見。而且,有些道壇主持人會替自己做「產業升級」的動作,本來以前是請來道教的天尊,後來就改請密宗本尊,請到最後,就宣告諸弟子:「師尊是某某本尊的化身,以前是為防止諸天魔來干擾師尊的道業,才密而不宣。而今時機成熟,師尊方能闡明我弘揚正法的因緣,昭告天下,讓眾生起歡喜心,讚歎我乃諸佛授記的某某本尊。眾生若能讚歎我的駐世功德,必能受我神力庇護,決定往生佛國。」


 


所以,我們教界也很想敦請DaLai喇嘛在台設立辦事處,一方面可提供驗明正身的服務,以弄清各方居士團體請來的西藏活佛有沒有根據;另一方面,也可搜集各方假密宗之名崛起者的情報,免得西藏教界被這些人利用。


 


治療師:依照原型心理學的觀點來看,這種「本尊情結」表示出當事者正在接觸到英雄神話的死亡考驗,卻沒完成「透過死亡得到再生」的學習課題,而卡死在青春期的「愚蠢驕傲」。


 


希臘神話中,就有這樣一個典型案例。故事是雅典名工匠狄達勒斯(Daedalus)父子被米諾王二世(Minos ii)拘禁在迷宮城堡中,於是他用蠟在木架上黏上羽毛,製造出一雙翅膀,準備讓他兒子伊卡魯斯(Icarus)戴上逃走。可是,依卡魯斯太過迷戀他新得到的飛行能力,為了能看到愛琴海的全貌,就忘了他父親的警告,飛得太高,導致太陽把翅膀熔化,結果墜海溺死。


 


這個故事的啟示,便是你如果在定境中得到狂喜的靈性飛行感應,又不願意回到情欲衝突的現實領域,與潛意識陰影力量進行搏鬥,就培養不出了悟人之有限性的謙虛心。而你那少年輕狂的心態,便會一味浪漫化自己的靈性野心,讓你陶醉於靈性成就的幻象中,直到你那愚蠢的驕傲,惹怒太陽神,就會讓你嘗到「跌回黑暗深淵」的處罰。


 


所以,我認為中國的宗教觀念因為直接肯定每個人都可成為宇宙光明體,就當然會有一大堆人受不了「成神的誘惑」,當下飛翔,超拔拙劣的自我,進入神佛境界的美妙想像。不像西方的神話觀念比較重視人的情欲結構,就會指出你如果想加入諸神的行列,不但會引發諸神的嫉妒,你還要在大地上旅行,歷經一連串嚴酷考驗,才能找到你真正的生命道路。


 


法師:我想臺灣很多修行人一出道原本也是很謙卑的,可是道心不夠堅固,很容易被某些居士捧上天,共同串連出一個「神聖家族」,編織出一個神佛祝福的榮耀之路。這種「造神運動」往往會有貪婪的變奏曲,圖的不一定是物質財富,精神財富也是很誘人的,像是開天眼、打通大小周天等。


 


有個公案就是在說,修行人忘失修道本懷,以神通自恃,最後自取其辱的結局。故事是說唐朝時,印度有位具他心通的大耳三藏來訪,肅宗請南陽忠國師來考驗他的功力。國師前兩次設定的心念,看猴猻和看賽划船,都被他說中了。到第三次,國師觀空時,心如明鏡,本跡兩忘,大耳三藏的偵測功能馬上當機,只好目瞪口呆。國師就劈面給他一巴掌說:「你這野狐精。」


 


從這個公案,我們可以看出開悟者已經抖落所有的意識習氣,就使得神通者對於開悟者的心念和命運,完全沒法進行偵測。可是,一般人因為利害關係的考量,寧願崇拜顯神通的假悟者,希望能因此改運添福壽;也不願親近開悟者,因為不想被反映出自己心念受內在壓力擠迫的窘況。


 


治療師:有位研究生知道我是心理治療師後,也跟我說個神通者的個案。這位神通者是位大學教授,也是個正信佛教徒,很熱心佛教的公益事務。可是,修他課的學生壓力很大,因為他對課業要求很嚴,所以學生上課前不僅要花時間準備功課,上課時還要觀空,免得有什麼內心不滿的念頭被他偵測到。而且,學生也覺得教授佛法修為這麼好,為什麼對學生的課業準備狀況,會有那麼強的挑剔反應?畢竟,他應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由於忙著佛教事務,學術方面的心力投入也是大不如前,那又為何獨獨苛責學生呢?


 


我就跟那位研究生說:「有神通的人,不代表他對自己的內在壓力,能有智慧的法眼。因此,這位教授可能也有很強的自責壓力,但是他沒辦法看清自己的心念作用,便投射到你們身上,以過度嚴厲的課業要求,來補償自己學術功力減退的愧疚。」


 


法師:你說的很對。佛法之所以一再告誡學人神通是成聖的末邊事,就是因為這無助於明心見性。可是人類的心念作用很狡滑,它最擅長的就是替我慢進行神聖化的包裝。很不巧,大乘經典也很擅長使用跨銀河的神通力,來烘托佛菩薩度盡眾生的大悲心。結果,很多大乘修行人明明還在觀想佛菩薩境界的階段,卻因為急著讓自己美夢成真,就中了心念讓「觀想」變成「幻想」的詭計,自行判定自身證德與佛菩薩無二,已把貪、嗔、癡全部斷盡,這樣就等於騙自己說:「我已遠離一切顛倒妄想,取得合法的本尊資格,可以任意展示神通力來度化眾生。」
所以,大乘經典很注重「以空見起增上慢」的弊病,意思是說修行人的禪定工夫極度熟練,已經可以在念念相續之間,防止粗重的煩惱現行,就會認為自己的定境已與空性相應,有能力把生死輪回的輪子停住了。殊不知,修行人若是只有定力而無觀慧,就無法察覺微細的我慢已內化在自己心念的所有意向之中,反而會以定境來自我催眠說:「我已寂靜,我已涅盤,我已離愛,我已離取。」


 


問題是既然《金剛經》早已點明遠離一切顛倒幻想的前提是「無所得」,為什麼歷史上製造自己證果傳說的人還是層出不窮,與這些明師共舞的眾生也是從不缺席?所以,我們在想除了經典的形而上道理外,有沒有更具體的檢驗標準呢?有沒有制度化的防護措施呢?這些問題對教界來說,真的是很頭大,不曉得你們業界有什麼高見?


 


治療師:其實,我們在一九七八年就由哈佛醫學院兩位精通佛學的精神科醫生布朗(Daniel Brown)和安格爾(Jack Engler),主持一項「內觀禪修行次第之有效性」的研究計畫,他們先設計出「禪修經驗之簡述(Profile of Meditative Experience)」的研究問卷,再加上緬甸內觀禪大師馬哈希(Mahasi Sayadaw)傳承之六位禪修老師的輔助,對禪修者的修持程度進行客觀的評量,並依評量的結果將禪修者分成五組,然後再以羅夏墨漬測驗(Rorschach Ink Blot Test)來對這五組人施測,以分析各組人對這十張內容不同的墨漬圖片的反應特徵,是否符合《清淨道論》對於各禪修次第的經驗描述。法師要知道這些墨漬圖片沒有任何確定的意義,全憑受試者對此墨漬的自由聯想和意象指認,來看他是否會把內在隱藏的一切投射出來。


 


所以,羅夏墨漬測驗可以說是應用心理分析的投射技術(projective technique)來肯定「境由心造」的事實,並主張受試者對墨漬的解說內容就是自我心境的外在投射。比如說,定力組(Samadhi Group)的反應特徵是專注於墨漬的純知覺特色、缺乏內在意象的生產力和少量的聯想細節,就正好呼應了心清淨品的描述:善心一境性為定,使心及心所平等平正、不散亂不雜亂地住於一所緣中。也就是說,他們習慣把注意力穩定在單一境相,因此他們只看到墨漬的輪廓、顏色、陰影和單調動作等形式元素,而簡化了知覺對模式和意象的辨認功能。慧見組(Insight Group)的反應特徵是具體切入墨漬的意味空間、內在意象的生產力增加和豐富的情感聯想細節,就正好呼應了見清淨品的描述-如實觀察名色,捨棄對「五取蘊之有情我」的世間想,以確定和澄清有傾向之相的為名,有惱壞之相的為色。也就是說,他們已能舉起由定石磨利的觀慧之劍,因此他們對每張墨漬圖片之間的刺激影響力,非常敏感。而且,他們沒有自我防衛的反應,能夠如實地察覺到這些活潑意象所激發的豐富心境,即使是夾雜性欲和攻擊衝動的資料,他們也保持開放的接納心態。


 


最精采的是,布朗和安格爾為了建立進階慧見組(Advanced Insight Group)和上師組(Master's Group)的評量尺度,特地展開南亞研究計畫,找出經馬哈希大師認可的十位悟道者,其中九位只有證到初果或二果,列入進階慧見組,一位證到三果和四果,列入上師組。


 


所以,你們教界只要運用這個研究成果,學西方法院請精神科醫師對這些教主進行靈性智商(Spritual Quotient)的鑒定,即使宋七力和妙天禪師天人合一的道理掛滿嘴,只要拿羅夏墨漬測驗一測,就可清楚他們的工夫底細,並判定他們是只會賣弄教義的悟境用語,還是有妄想人格的幻覺傾向。


 


法師:你說這個倒提醒了我一點,就是說禪宗的勘驗手段也有用到投射技術。因為,學人若是用義理來回答禪宗的公案,會惹來禪師的當頭棒喝,學人被逼得只好發大疑情,以求悟入釋尊心印相傳的絕對境,再設法把自己所悟到的境界內容投射出來,看禪師給予正向或負向的回饋,然後就此展開一場空性經驗的機鋒對決和行動劇演出。


 


這有個故事可說,有位金剛經的批註權威德山和尚認為佛菩薩的福智資糧圓滿至少要花上三大阿僧?劫的時間,所以頓悟之說簡直就是在開修行人的玩笑。他心中十分激憤,決定要拉著一車金剛經疏抄,去南方撲滅禪宗的教外別傳之旨。結果,他在灃州路上問婆子買點心吃時,就被考了一記外婆禪,婆子問他說:「只如經中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大德要點那個心?」德山馬上啞口無言,就去婆子的宗師龍潭和尚處討教,討得悟道的氣息後,他從此不疑天下老和尚的舌頭,還在法堂前燒掉那些疏抄,說:「窮諸玄辯,著一毫致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


 


從這個故事,你可以看出這種投射式悟境測驗帶給中國佛教的善果和惡果。善果就是我之前提過的「道業一致」的禪修傳統,這種傳統之所以能成型,就是由於定力和疑情的結合,會讓禪師得到無我的體驗,並逼出悟境的各種創意表達方式,以及啟發學生的機智引導手段。


 


可惜的是,這個傳統在中國明朝後就斷得差不多了,日本因為有「師匠」傳統,而且白隱禪師也拒絕禪淨合一的折衷做法,就保住了禪的純粹性。至於惡果方面,就是截斷了般若智慧的義理基礎訓練,造成定力完全脫離緣起事相的觀察分析,反而是猛往諸佛甚深禪定的方向鑽,希望能一念回返如來果位的清淨本覺,結果就造成每個人都想修色身與智能身不二的本尊瑜珈。所以,單只有投射測驗可能沒辦法解決這個檢驗問題,因為民國以來真正有證量的只有虛雲老和尚和揚州高?寺的來果禪師兩位,現在實在沒有徹悟的禪師能夠配合你們,建立考核悟境的評量尺度。也許,只能提醒大家認清禪宗祖師為什麼要大悟小悟無數遍,就是因為禪師不斷地領悟到自己又被心念的猴把戲耍弄一次了。所以,老參的人都知道:「修行就是認清自己不斷被耍的事實」。也就是說,你要學習老參那種細微觀察的懷疑心態,才不會隨便就被某某本尊唬弄了。


 


治療師:法師你放心好了。我們西方科學為了建立客觀評量的程式和標準,很重視科際整合的團隊運作。所以除了羅夏墨漬測驗外,還有超個人心理學家肯恩?威爾伯(ken Wilber)吸收印度近代四大聖哲之一奧羅賓多(Sri Aurobindo)的圓融瑜珈(Intergal Yoga)論,建立聖者道的超個人病理學(transpersonal pathologies),內容有靈能失調症(Psychic Disorders)、自性光明失調症(Subtle Disorders)和如來智藏失調症(Causal Disorders)等三種臨床症候群。靈能失調症候群又可分成九類:


 


1.   靈性能量的自發性覺醒:當拙火(Kundalini)或氣脈的能量突然被喚醒而到處亂竄時,輕則造成生理和心理上的擾亂,重則造成對身心的毀滅性影響。

 


2.   通靈的精神官能症:當你本身有乩童體質,人格結構有神經質、自我認同漂浮不穩定、妄想的精神分裂症傾向時,容易因通靈的緣故,產生暫時性的精神崩潰。

 


3.   靈能膨脹症:當你自我結構有殘留的自戀傾向時,會拿靈性能量的經驗來膨脹自我的特殊性。

 


4.   錯誤修法引發的結構性不平衡:當你誤練靈修技巧時,可能會引發中度的浮動性焦慮,或是心身轉化症(如頭痛、心悸)。

 


5.   靈魂的黑夜:當你一度體驗過美妙的光明境界後,這些極度愉悅的覺受會漸漸消退,使你陷入深層被?棄的焦慮。

 


6.   生活目標的分裂:當你徘徊在棄世出離和紅塵打滾的十字路口時,會有很嚴重的痛苦和心理癱瘓的感受。

 


7.   虛假性苦受:當你的心靈軸心中,仍然殘存著存在主義式或精神官能症的污染時,如果去內觀一切皆苦的苦諦,會有過度誇大的心靈沮喪感,而讓生活觀飄出酸敗的味道。

 


8.   生命能失調症(Pranic disorder):當你觀想或專注有不當之處時,會使體內的生命能管道過早開啟或是產生能量亂流的現象,因而引發劇烈的身心症候群(如肌肉痙欒、猛暴性頭疼、呼吸困難等)。


 


9.   瑜珈者疾病:當你練瑜珈到達上師的程度時,又肯以靈性能量加持弟子,高等靈性能量會讓你的低等生理系統「過度負載」,因而產生小從過敏、腸疾,大至心律不整、癌症等疾病。


 


法師:很多人修定的目標就是要打通氣脈,得到特異功能,卻不知道神通境界和神經症狀是並生的。所以,這些人對你所說的靈能失調症候群,不會有很大的警覺性,反而有一種迷醉的快感。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前一陣子大陸氣功熱時,氣功師一發功,每個人是如癡如醉,陷入集體的歇斯底里狂潮裏。臺灣最近也有個太極門的案例,裏面就有一些人練功時附靈變成乩童,或在潛能開發時變成精神錯亂。


 


我們姑且不論太極門裝神弄鬼的醫療行為和老鼠會的招募方式,是多麼的具有本土商業的風格特色。我覺得,更值得非議的是「啟靈」這種對禪定特異境界的期待心態,不僅讓定力的培養偏離了「減輕身心壓力」和「住守寂悅心境」的本意,還讓修定的目標完全脫離了智慧開發的範圍。


 


所以,我們碰到這一類發生問題的人來佛門求救時,一般是相應不理,叫他回家多念金剛經就好了。不是說佛門沒有悲心,而是這一類的人有些問題並不嚴重,只是來考較師父的功力有多高。有些人問題是真的很嚴重,有時我們心軟跟他指導一下調治方法,沒治好的話,就會被他們在外面說得很難聽,甚至說他們的症狀全是法師害的。


 


因此,我深深覺得臺灣要有專業的精神科機構,來對這一類喜歡參加「靈能開發講習會」的人,進行生理異常和心理異常的狀況評估,才能防止某些人格結構不穩定的人,被誘發出各種錯亂妄想的「靈動」狀態。而且,說不定可以過濾出一些有教主情結的潛在危險人物,先行輔導一番。


 


治療師:我們西方倒很少有這種啟靈的困擾,就算有,也不會讓教會的驅魔師處理,而會轉介給專精宗教病理學的精神科醫師。但是,我們深受到一些狂熱教派集體自殺事件的衝擊,於是政府和民間基金會才開始重視「狂熱團體之心靈控制問題」的防治計畫。


 


我就有一次支持狂熱教派個案的退教協談經驗,是和她家人以及原信徒合作。我們首先要設法安撫個案的燥鬱症狀,因為她被灌輸了「叛教會帶給家族惡運連連」的觀念,她就很恐懼整個教團會譴責她的背叛行為,所以她的情緒狀態就在憂慮和焦燥兩極之間來回。其次,我們要設法打破她的催眠狀態,以恢復她的現實判斷能力,讓她瞭解到那位她很崇拜的教主,實際上是運用宗教的神魔對立觀念,製造她對教團神聖任務的認同感,並以教團成員間的強烈連帶情感,邀約她加入教主空想的「末世唯一可得救之戰鬥陣營」。


 


還有,西方教會也開始對想當牧師和神父的人,進行精神鑒定的評估報告,以免招攬到一些容易接收到「神之啟示」的妄想症患者。因為,這一類患者在暴露出審判罪惡者的教主妄想前,往往表現出非常熱誠的虔敬心,你如果沒有審查宗教型精神障礙的臨床經驗,根本無法辨識出來。


 


法師:我在京都時期,也曾去拜訪築波大學社會醫學系教授小田晉,詢問他對日本新興宗教的看法。他指出,新興宗教很擅長用「守護靈」和「惡靈」的二分法,配合一些有集團性催眠作用的咒術儀式,來讓信徒從治病和消除生命不安感的雙重收穫中,建立無批判地服從教主絕對權威的崇拜心態。這一點,德國社會學家韋伯(Max Weber)也有指出來,他認為東方文化的救贖主義帶有濃厚的「開悟」貴族氣息,沒辦法形成市民團體的實踐共識,反而往往為了順應民俗大眾的需求,變成巫術性的偶像崇拜。


 


所以,我認為宗教師的操盤心態很重要。如果我們法師也只知道強調定境的光明想和咒語的淨化力量,來滿足眾生吉祥悅意的需求,那就跟新興宗教沒什麼差別可言了。就像我們會讚歎定境中十方諸佛對眾生「信解如來」的功德,給予無限量的祝福。外道也會如法泡制,讚歎定境中無生老母、太上老祖等對原靈「認祖歸宗」的虔敬心情,會給予無限量的福報。也就是說,中國文化經過一千多年來「神佛交融」的過程後,各種新興教派的問題已經不是以「正統」招牌來貶斥「異端」是邪教的手法,就可以解決了。


 


因此,我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法師自己要「正本清源」,不要把智慧只跟面見諸佛的深定聯機,而要讓智慧回歸到現實社會的煩惱體驗脈絡。這樣才不會讓智慧假託定境的華麗宇宙修辭,遁入「離垢本覺的無菌包裝」之中。因為在無菌室之中,客塵煩惱的現實存在性已被極度稀釋,有佛菩薩護佑力量可依靠的般若波羅密,就輕易跳開了心之實體性的觀察,只跟無始以來的無明纏鬥,結果造成「四念處」法門的名存實亡。


 


最糟糕的是,有些大乘法師對此完全沒有警覺,還繼續無意識地以佛菩薩的護佑力量,打壓小乘阿羅漢的「自了漢」作風。我去東南亞時,就受到小乘僧侶的嚴正抗議。他們指出大乘僧侶既不實修「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的四念處法門,又專拿佛菩薩的善巧方便法門來取代,小心這樣會墮入佛陀所說的無色界定中各種識陰妄想的陷阱。我只好跟他們說:「很感謝你們的忠告,我們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中國佛教的現況是以最安全的念佛法門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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